【炤云】03
03、
怀曦是巫炤的近侍之一。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，长长的头发垂在脑后，只在发尾用丝带松松一系，一只脚还在任性的少年期，巫之堂却已不再允许他肆意妄为了。
今天的他十分愤怒，年轻的面容隐有一丝阴鸷闪过。巫炤大人将缙云从魔域救回之后就没有再管过巫之堂的大小事务，一门心思放在如何治疗缙云上。
巫炤大人自己的身体都这样了，为什么还要浪费力量救缙云？
怀曦想不通，非常想不通。
一粒粒石子被扔向水面，像是要砸碎谁的脑袋似的，水花四起，溅了他满头满脸。
“怀曦！你在这儿做什么呢？”
怀曦抬头一看，是司危。她坐在树杈上，一双细长的腿晃来晃去，晃得人心烦。
怀曦一把扔掉手中最后的石子，回过身笑道：“司危，你怎么跑出来了？是不是又挨罚啦？”
司危今年只有十岁，但天赋很高，是巫之堂这几年来最有潜力的祭司。但是再怎么强，毕竟还是个小女孩，平日里就是犯了错，大家也不忍苛责她。
果然，司危嘟起嘴，气鼓鼓地说道：“我以后再也不喜欢候翟了！不过是几个战奴而已，有什么稀奇的！”
小孩子就是小孩子，说话颠三倒四的。怀曦苦笑着摇摇头，伸手将司危从树上抱下来，摸着她的头发笑道：“司危乖乖，不气了！候翟又怎么惹你啦？”
“我刚刚用梦魂枝催眠了几个战奴，一时没控制好力度，他们自己杀起来，结果都死啦！候翟就罚我禁闭，不许我离开巫之堂。哼！明明是那几个人心有恶念，死就死了，战奴而已，有什么大不了的！”
“嘘！”怀曦伸出食指抵在唇上，低声道：“以后不许再战奴战奴地叫了。巫炤大人不喜欢。”
司危满脸写着不服气：“是因为那个缙云吗？他本来就是战奴，为什么不让说？”
“哦，对了！”司危突然叫道，“我出来的时候看到巫炤让人拿了好多半魂莲，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？练功也用不了这么多呀！”
半魂莲？怀曦的眼睛眯了一下，心道不好，连忙拉着司危就走。
“怀曦，你做什么！我不回去，回去了候翟又要罚我！”司危放开怀曦的手，低着头蹲在地上，不肯起来。
怀曦只得柔声安慰她：“司危听话，我会给你说情的，我保证。我们现在必须赶快回去！”
巫之堂。
和煦的阳光照耀在石柱上，被石刻颗粒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。
这光芒到了巫炤的脸上，似是落入了漆黑的深渊，再也见不到一丝温暖。
“即使耗去这么多半魂莲，也还是做不到吗……”
巨大的消耗抽空了巫炤的灵识，干裂的嘴唇翕然合动，往日柔顺秀美的长发乱如荒草，随意地披拂在脑后。
侍立一旁的候翟担忧地看着他，不忍出声打扰，又不得不出声：“巫炤大人，人有生老病死，这是自然之理，谁也改变不了的。缙云大人他……”
听到“缙云”二字，巫炤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泛，他侧过头，呆呆地看着候翟，半晌，才缓缓开口：“缙云只是被辟邪之力侵蚀了，我一定要救他。他是玳族人，玳族人身上流着巫之血，因为巫之血的强大，才没有被其他力量侵夺。可是辟邪之力比巫之血更强横……”
“人的身体，是不能承载霸道强横的辟邪之力的，不是爆体而亡，也是迅速衰老致死。只是缙云的身体异于常人，才堪堪撑到现在。”
巫炤闭着眼，但候翟总觉得，如果他此时睁眼的话，那眼神一定凄凉无比。
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鬼师，这十年来终于尝到了什么叫费尽心思。
可是，他还是把缙云从魔域救回了，不是吗？
那么，延缓缙云的衰老，一定也可以做到的吧！
不管是什么代价。
怀曦和司危回到巫之堂的时候，被告知巫炤大人带着缙云和几名近侍去百神祭所了。
“巫炤大人有什么话留给我吗？”怀曦皱眉道。
“没有啊！”被问的人一脸莫名其妙。
怀曦不再说话，他站在巫之堂的门口，定定思索了片刻便大步走进去。
虽然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，怀曦还是通过残存的气息感觉到巫炤曾在这里试验过什么。
半魂莲属于巫之堂的秘术之一，据说来自异界，介于虚实之间，拥有巫之血的人可以利用半魂莲的力量。
怀曦对巫之堂的秘术掌握得还不够多，基本可以说连一半都没有。可是那些繁复的符文，那些奇怪的仪式，浓重的血腥味，这些已经足够他明白巫之堂的秘术有多么危险了。
巫炤近来沉迷于对缙云的医治，巫之堂的治疗术并不适合救治别人，巫炤理所当然地屡受挫败，这一种不行，那就换另外一种，巫炤的人生里，从来没有“失败”可言。
怀曦深深地叹了口气，巫炤大人看起来谦和执礼，是个顶顶温柔淡薄的人，但只有离他很近的人才知道他骨子里是多么偏执。
怀曦突然有点怀念以前的巫炤大人，以前那个冷酷肃杀的巫炤大人。因为强大，便不知悲悯，一切以力量为宗旨。强大便可肆意碾压弱小，人命如蝼蚁。那时的巫炤大人虽然缺少人情味，可是从来不会受伤，不会愤怒悲伤。
他崇拜这样的巫炤大人。
“怀曦……”司危轻轻拽了一下怀曦的衣角，小声说道，“我们要跟过去吗？我不喜欢百神祭所那个地方。”
百神祭所是姬轩辕建的。
她直觉上不喜欢这个成天笑眯眯的人。自从西陵和有熊合作，嫘祖便常常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，连她十岁的生辰也是匆匆忙忙送她一把玉梳，陪她说话的工夫都没有。
她讨厌这个抢走了嫘祖的姬轩辕！
怀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他知道巫之堂的治疗术是多么苛刻，和巫之堂的信念一样，只有强者才有资格生存，弱者……依赖别人的便是弱者，弱者是不需要治疗的。
巫之堂的治疗术只适合治疗自己。
他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，群鸟从西陵上空飞过，渐渐便看不见了。
不适合治疗别人的治疗术，巫炤大人真的要治疗缙云吗？他前几天的伤还没彻底好……
怀曦突然有点明白巫炤大人和缙云的关系了，这两个人，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吧，都会为了别人伤害自己。
不，也不一样，巫炤大人只会为了自己认可的人伤害自己。
怀曦终于还是无奈地摇摇头，朝百神祭所走去。
巫炤大人喜欢做什么，那便做什么吧！
评论